儿子，我的乡邻的执着和伤痛

今年从老家过完春节回来后，在心情不太平静的情况下写了一篇回乡见闻，引起颇多的关注和争议。因为写的时候并没有想很多，只是想将内心积郁多年的想法写出来，没想动居然引发了一些讨论，内心颇为惶恐。也有老师看出我当时情绪确实不是很客观，只是站在一家一人的立场在思考问题，只看到了结果，所以言辞颇为激烈，并没有结合我所处的社会背景，没有在更大的范围审视问题的深层次原因。

非常感谢这些老师的真诚和善意，是他们让我看到了自己偏激和狭隘。

我将文章隐藏后仔细思考了这种现象，重新将文章修改，本来不想再到网上发布，但是我觉得既然我本意是希望做一些有益的事情去改变一些什么，那么我写了只是自己反思，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又有什么益处呢？并且也有一些博友问我能不能放开那篇博文的权限，所以还是斗胆把这篇修改了的发出来。

以下就是我重新斟酌修改的博文。

今年春节回家，心情颇为不宁静。

原因也很简单，停了两年不念叨儿子的母亲今年又在诉说没有儿子的难处。

前几年我刚买了房子弄好，父母亲住进去后，母亲有两年都还是开开心心的，似乎没有儿子给她带来的伤害抚平了一些。但是今年母亲又在说儿子的事情。母亲说如果有儿子，就自己在村里盖房，就在村里过年，儿女们都会去陪着。她是在担心自己还不到百年之后，村里的房子就没了，因为一直有侄子在跟她说希望在我家的宅基地盖房的事情。

我父母亲没有儿子，她对族亲的这个要求无法抗拒，自己又无法劝服自己接受，矛盾中*为痛苦。

我家一共六姐妹，父母亲一直想要一个儿子而不得。我*小的妹妹比我小14岁，我上研究生毕业后她才上初中。

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会生这么多？

没有儿子就没有了倚仗

在湖北农村，越穷的地方思想观念越落后。如果谁家没有儿子就意味着“**”了，这是不能容忍的事情，不仅自己受不了，村邻的白眼歧视和欺辱都会让人崩溃。比如我的父母，因为没有儿子继后，就遭受了很多不公正的待遇。

在我的记忆里，无数次母亲被人指着鼻子痛骂是“孤老”，骂的*凶的居然是*亲的人，比如父亲的兄弟家，父亲的亲侄子用手指着父亲骂“绝户的老小子，孤老”，我的堂嫂自己遇到问题比如牛丢了，竟然敢直接去找毫不知情的我母亲大吵大闹，诬陷她把牛给她放了。

因为没有儿子，没有可以倚仗的力量，似乎谁都敢对我的父母不客气，谁都敢骂我父亲几句，也敢为一点小事抄家伙打他，不仅是村邻，子侄也敢动手。农村的宗亲文化，叔伯兄弟都欺负的话，外人就更不会把你看在眼里。

我们家的村子在丘陵地带，每到雨季就会有山洪滚滚，我一辈子也不能忘记邻居家因为不想水冲到他们家的房子专门要挖一条沟把水引到我们家房子，他们家的儿子不停地挖沟，我母亲孤身无力对抗，只能坐在他们挖的沟里阻止他们，任凭他们踢打。我们那是水田，我们家的田地都不好缺水，我们家田的上一家为了给我家制造麻烦故意把水沟地方的泥土垫得的很高，我父亲怎么引水那水也很难到我们家的田里，无数次看到瘦弱的父亲一个人在水塘里爬上爬下引水，并且有一次引水管还被故意偷去藏起来，全村人都骂我父亲，说是他坏心眼藏了。

从小看多了村邻之间为了蝇头小利互相倾轧，为一棵树一抔土大打出手，宗亲之间合伙欺负没有儿子的亲人，没有赡养义务却有争夺遗产的权利。我认为穷苦的农民和淳朴善良是不沾边的，反倒是穷山恶水多刁民，所谓穷凶*恶就是说的这个意思，穷则凶且恶，物质匮乏经济贫瘠，一旦有一点资源就要不顾一切去抢，不顾礼义廉耻，而对于不如自己的人则随意践踏。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是不会错的，致富和教育，二者都不能偏废。

在我们村有个老人，只有两个女儿，也是别人眼里的“绝户”。在这个老人失去劳动能力之后被送去福利院，他的两个女儿几乎不怎么去照顾他。在乡下的福利院，人也是分三六九等，如果家里有人经常看望送东西，待遇就会比别人好一些，干轻省点的活，能吃得饱一点。这些老人做些农活，种地养鸡，这些活都得干，至于伙食则是乏善可陈，蔬菜白饭是日常，还不能管足够，家里有人就可以送些鱼蛋肉，没人送就只能看着别人吃了。在这个老人去世的时候我并不在家里，我回家时母亲告诉我，老人在村里的老房子已经塌了半边，早年做好的棺木已经被雨淋坏了半边，村里把他的老房子作价卖了后作为出殡的费用，直接用了一些新木头把棺木修补好后就那么把老人抬出去了。母亲描述了很多细节，我听了非常心酸。母亲说这就是没有儿子的下场。老人兄弟四个，其他三个都有儿子，有亲侄子也不过如此，女儿更是亲戚外人，尤其是没有势力的女儿女婿，说话不算数，老人算是自己埋了自己。

父亲的表现并不是孤立的个案

在我的印象里，父母亲的关系并不好，经常吵架打架，主要就是因为母亲没有生出儿子。母亲则好强，就算吃多大苦也要把女儿带大，不抛弃一个不放弃一个，也不肯让别人收养。

因为没有儿子，父亲虽然对我们姐妹很好，如果我们生病了也很关心，尽心尽力照顾，在我们的教育上也肯投入，我家姐妹都上学，我读了研究生，我小妹也上了大学，但是实际上，他还是和我们非常的疏离。*直接的证据就是父亲几乎不在家和我们聊聊天，也不实际关心我们的学习和生活。他是语文老师，非常会讲故事，但是他只给学生讲，只在屋场里讲给那些男孩子们听，如果有谁跟他说要置办个什么家当，他一定会不肯，还会说“留给谁呢”。记得我破天荒成为我们镇上**个考上省重点高中的孩子时，父亲很高兴，说他教我很多，我当时就很不留情面地说，你一个字也没教我写过。现在想起来自己也觉得当时如此激烈地反驳是非常幼稚的，但是可以看出，从小我对于父亲的疏离和隔膜是感受得出来的。

父亲这样的表现并不是个案。在我们那很多人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若是女人生的全是女儿，丈夫还表现出爱意和怜惜，那就是*不正常的。

在我们村，没有儿子的家庭没有一个是幸福的，没有一对夫妻是和睦的。虽然我的父亲是有文化的人，但是*终他也没有摆脱落后思想的窠臼和束缚。不只是他，其他有文化的人也不过如此。

我的邻居是我们村*先考出去的大学生之一，结婚之后**个孩子是女儿，妻子就一直在农村呆着带女儿并偷偷怀孕生儿子。记得母亲告诉我那些年计划生育抓得很紧的时候，他的妻子怀了七八个月的儿子被拖去引产了。后来她又怀了一次，大着肚子听到计生的人下乡了一个箭步就从我家旁边的大沟跨过去躲进了山里，如此躲着她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她生了儿子后就和我的邻居一起回城里了，现在儿子应该都好大了。

我们村还有一个大哥生了四个女儿的时候也是和老婆经常打架，后来妻子生了一个儿子马上态度大变，也不懒散了，勤快干活赚钱养家，有了两个儿子后更是觉得生活充满了阳光，进出村子都是唱歌的。另一个大哥和我父亲一样也是老师，妻子头胎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就对妻子各种不待见，两人经常打架闹离婚，甚至妻子为此跳水自杀，然而后来妻子生了一个儿子，马上家庭就和和睦睦了。

这些只是我们村里我知道我看到的故事，据我了解到，同样的故事在隔壁村上演。有的人家实在没有追生出儿子，就在族亲中抱养一个儿子或者从远地方抱来一个男孩养大，还有以女易子的情况，有的人家儿子很多，多女家庭就用女儿和别人换一个。其实这些儿子*后也和养父养母关系很疏离，亲子尚且不养老，何况养子，但是为了一些不得已的目的，很多乡邻不得不这么做。

困扰母亲的心结

毕业工作很多年后我终于实现了让父母搬离村子的愿望。其实这时候村子里基本已经是空村，过年过节都没多少人在村里，平常村里一户一个人都平均不到，都是老年人，因为连村小都没有了，孩子都去镇上读书了。

如今，父母亲住在城里，除了我离家远之外，其他几个姐妹都在附近，并且都非常孝顺，就算没有我，应该也不会发生在福利院悄然死灭的事情，所以我一直以为现在父母亲应该明白没有儿子并非什么大事，儿子能做的女儿也能做。

但是我的想法太天真了。

回去的几天，我每天听的*多的故事就是谁家儿子干嘛了，谁家儿子回村里陪母亲过春节，谁家儿子给母亲买这买那了，谁家老人死了儿孙满堂，丧事*其隆重奢靡。其实她说的那些活着的老人有的我的父母早就有了，可是她还是觉得若是有一个儿子，各种令她伤痛和无奈的事情也许都不会发生，终日唉声叹气。

看着父亲依然日日不离酒，我也无法释怀。以前父亲也不喝酒，自从有了大妹之后就开始喝酒，越喝越厉害，**三顿都要喝，现在两只手抖得厉害，甚至端盘碗夹筷子看着都害怕抖到地上了，为了他的身体，还为了他喝酒的初衷，我没少跟他吵架。

我已经非常努力做到一个儿子能做的事情，为什么父母亲还是想不开？

母亲说，如果有儿子，他们就不在县城里住了，就要在村里盖房子，就不用担心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堂兄的提议。

我明白了母亲的担忧。如果有儿子，她就不用担心自己的一点可怜的田地宅基地被别人惦记，人还没死就有族亲来暗示她你这是没有人可以继承的，要我父母同意把宅基地给他们盖房子，说可以生前给她们住，死后还能停灵发送。

对于这种提议，父母亲几乎无力拒绝也不敢答应。在我们农村，没有儿子的人死了需要子侄出面，摔盆打幡需要人，女儿是不行的，还有出面张罗也需要男子，母亲怎么敢一口回绝，但是如果真把老房子扒了盖成新房，谁敢保证就真的能停灵。住是不需要的，他们也不会回去住了，只是人总有一死，落叶归根，没地方停灵怎么办？

我不知道父亲的真实想法，我猜测他应该很想和子侄处好，没有自己的儿子，他对侄子有一种奇怪的感情，当然几个堂哥也不都那么嚣张跋扈，也有处得好一些的，但是还是有限。我相信，人与人之间只要有了利益纷争，感情就不要再说了，何况原本就*为脆弱的情感。

这也是有些人家提前抱养一个儿子的原因。人总要老，总要死。在我们那里，人死了需要儿子出面处理各项事务，女儿只是亲戚，顶多拍棺材板哭用得上，分摊丧葬费需要，其他的比如各种殡葬礼节，都需要儿子出面，没有儿子怎么行。

有儿也难老无忧

春节几天我都非常难过，我既理解心疼我父母，又不理解反感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睁开眼睛看世界，这世界已经和几十年前完全不一样了，那么多只有一个女儿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在离开的时候，我同学来接我，我忍不住跟他吐槽。我同学很淡定的说，有儿子又能怎么样呢？有多少儿子还打自己的父母。

是啊！其实对于我的乡邻而言，儿子不是*后的救命稻草。

每次我回家母亲就会跟我聊一些家长里短。好几年前，邻村有一对老夫妇双双自杀，据说是因为老妇人患病，儿子不管，只顾自己打牌玩乐，老爷子无法，老夫妇相约喝农药自杀。这种*端的事情虽不常发生，但是儿子不管父母的事情则不知几何。比如我们村的一个老人，今年生病了，自己花钱去治，花了一万多，儿媳妇说他怎么还怕死呢？这个老人平时帮人信迷信，来钱还是比较容易，若是自己没有钱，又怎么住院治疗呢？

今年回去母亲告诉我在我们村养老将近30年的一个外婆，今年冬天因为女儿出了**门，自己烤火把自己的头发衣服都烧光了，现在只能穿着大裙子，女儿天天给她敷药伺候。这个婆婆儿子在城里工作，由于自己精神不太正常，一直儿子出钱由乡下的女儿女婿照顾。母亲总是很感慨，我们村的这个嫂子和大哥是好人，婆婆精神不正常，整日乱骂人，养了30年现在还这样，真的不容易。如果没有得力的女儿，这个婆婆孤身一人在老家生活，兴许多年前就有可能取暖被烧死了。

有儿子家庭的现实困难

由于之前计划生育抓得很紧，农村性别选择问题很严重，之前网上疯传上海落跑女友事件，有人尖刻的指出江西本地人的媳妇20年前就埋进土里，在我看来这并不是夸大其词。就我所知的我身边就有很多家庭为了生儿子，一次次堕胎直到生出儿子为止，甚至还有的家庭将初生的女婴溺毙或者捂毙，狠心地将亲生女儿抛弃。我们村曾经有媳妇生了几个女儿后又生了女儿，想将新生女儿捂死，但是奶奶不让，终日盯守着媳妇。很少有人淡定地只生一个女儿或者两个女儿就罢手，乐天知命的，像我父母生了这么多还都好好养大的也很少。

历史永远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今天你非要揉进去一把沙子，明天你一定会泪流满面。

现在很多有儿子的家庭开始担心娶媳妇的问题，农村的女孩子身价水涨船高，并且可挑选的余地特别大。用“身价”这个词或许不妥，但是没有其他的词更加合适。男孩子说一门亲事往往需要父母耗尽毕生的积蓄还要借下高昂的外债，除了在村里有新房还要到城里买房，还要有小汽车，其他的衣服首饰现金则不用一一细表。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彩礼有1万元就是很高的了，现在动辄上十万十数万，一门亲事说下来20万打不住。

要是女孩子家没有弟弟，父母开明，也许还会将彩礼如数返还给女儿当做私房钱，要是碰到有弟弟的人家，彩礼基本就是有去无回，就这样，女孩子还是供不应求，婆家根本不敢多说什么。而对于娶进门的媳妇，地位比菩萨还高，多年媳妇熬成婆这种事情几乎没有了，求着媳妇生孩子，求着媳妇不吵架。有时候真可怜这一辈婆婆，以前做媳妇不得出头，现在做婆婆还是人下人。

回去这几天，母亲说的比较多的还有大姐家孩子的亲事。外甥是独子，家庭环境也很不错，乡下有房子很大装修也可以，城里去年又按揭买了个楼房，大姐夫当老师，大姐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家里照顾孩子，并且外甥的年龄也不大，才24岁，并且学了木工手艺，在跟着做装修工程，人也帅气聪明，按说条件还是不错的。但是从前年开始给外甥说亲，络绎不绝，女孩子也见了好多拨，就是东不成西不就，要不就是女孩子嫌弃外甥家是普通人家，大姐身体还不好，或者房子还是按揭等等，要么就是外甥嫌弃女孩子条件实在太差。今年过了立夏又可以拉纤保媒，现在全家的统一口径就是不要说大姐身体不好，怕女方嫌弃。

按照我的想法，外甥还小得很，着什么急呢？我周围30多没结婚的男女多的是。但是母亲的话让我深切感受到农村娶亲的不易，也能理解大姐的恐慌了。我母亲说我大姐那个村子前几年有20多个光棍娶不到媳妇，20、30、40各个年龄段的都有。我问我大姐是不是这样的，她说是的，前几年有20多个光棍，有的40多了还孤身一人，这几年那些男人出外打工，在外面领回来了全国各地的外来媳妇，四川、广西、江西，哪里的人都有，现在只有十多个男的没结婚了，家里有大龄男青年没结婚的人家，要是到了26岁还没说上媳妇，就已经非常恐慌了。

记得小时候，我们这里农村的人不好娶媳妇就到比我们还偏远的山区去说亲，我问母亲和姐姐现在怎么不去山里说亲了呢？他们说越是山里的女孩子，要的彩礼钱财更多，更承担不起，我很无语。

结语

我的父母亲穷尽一生都在为没有儿子哀痛悲伤，而现实情况呢？现在有了儿子的人家呢？有很大一部分人家为了儿子娶妻生子耗尽毕生的积蓄和心血，还有一小部分人看着儿子鳏寡孤独一生，而结婚生子之后又只有很小一部分的人有能力有孝心照顾老人，让他们颐养天年，更多的是树大分叉人大分家，各人顾各人，小辈不啃老不抢老的就算诸天神佛保佑了，更不用提要他们养老了。

小桥流水人家，鸡鸣犬吠炊烟的乡村图景早已成为历史的遗迹，现在农村只要有能力的人家都在城里购置房产，乡党乡绅和乡土文化早已垂死，只是儿子成了他们跨越不出去的怪圈，没有儿子的也许会悲伤痛苦，有了儿子的更是惶恐不安。

有没有儿子，对于我的乡邻而言都是一件难事。有了儿子，自己要承担很多经济责任，负担很大，养大娶亲生子，都很难；没有儿子，外人的欺辱歧视难得忍，自己的心魔难以克服。

不知道什么时候农村能够真正实现经济繁荣，文化也繁荣，让经受了千百年“重男轻女”“传宗接代”思想的乡邻们能彻底走出儿子的魔咒和怪圈，使我们的乡村真正实现和谐美丽！

写在后面的话：这篇文章很多年前我都想写，就是怕见识有限、笔力有限写不到问题的症结，反而掺杂太多个人情感，使之有失偏颇，所以迟迟不敢。现在既然动笔了，我希望能对这种现象深入思考，所以也请博友批评指正，我会继续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