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香与艺术精神

2024-07-02 58浏览

这两天巴蜀间流传一则趣闻:有朋自北方来重庆,在九龙坡一家川菜馆点了“鱼香肉丝”,发现既无鱼也无鱼味,便向店家索赔。她还说,她老家的鱼香肉丝就是有鱼的——这一如既往地说明了北方人的实在。

而“鱼香”,不过是一个“虚”名,不是因为菜里有鱼,而是因为其中的辅料(泡椒、泡姜、葱、蒜、糖、盐、酱油等)原是用来烧鱼的。有人偶然用烧鱼剩下的作料来炒肉,便创出一个抽象的“鱼香”。当东西抽象成概念,概念就脱离原来的东西而具有独立的意义了。所以,鱼香的形成犹如从方方圆圆的物体抽象成Euclid几何。我们把西方人探究科学的方法用于生活了,从这点说东方比西方更“实在”。

“鱼香事件”更亲切地反映了我们常说的南北差异:北方实而南方虚。王国维先生论南北诗歌说,南人比北人更富想象力,也等于说他更“虚”一点儿。南方的诗歌缺乏北方的深邃的感情为基础,故其想象“散漫而无所丽”——**个融合了北方激情与南方想象的,即屈子其人也。(《屈子之文学精神》)

若将菜品比作诗歌,那么食材是感情,而风味靠想象。我们的想象力大多都用来创造生活趣味了。这引出南北的另一点差异:北方粗而南方细——细者,即夫子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落实到学问,就是支道林说的,“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世说新语•文学》)。静安先生甚至将春秋前的道德政治划分为南北两派:北热性,南冷性;北入世,南遁世;北贵族,南平民。“此二派者,其主义常相反对,而不能相调和……故虽谓吾国固有之思想,不外此二者,可也。”

“鱼香精神”更典型地表现在我们的传统艺术上,如书法的南派北派。“两派判若江河”:“南派乃江左风流,疏放妍妙,长于尺牍,减笔至不可识;北派则是中原古法,拘谨拙陋,长于碑榜。”(阮元《南北书派论》)与此相应的,更有绘画的南宗北宗:北宗着色而南宗渲淡,北宗“顾其术亦近苦”,历经万劫才成菩萨;而南宗“可一超直入如来地”(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还是北方实在而南方空灵。

有趣的是,西方人也有艺术的南北分异说——如北方日尔曼民族的哥特艺术与南方希腊罗马传统的古典艺术(如Worringer《抽象与移情》)。我不吃西餐,不知道这种艺术精神有没有“熔化”在他们的美食上。